摘要：黄老之学实质是老子哲学与秦朝法家的结合, 其基本原则是既要维护中央集权的有效统治, 又要兼顾农民利益。代表黄老之学思想特色的“无为而治”, 符合汉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社会主旋律, 故得到上自中央政府、下及地方官吏的共同贯彻。随着汉代经济的复苏, 黄老无为精神为儒家的“刚健进取”所替代, 黄老之学与老子哲学重复之处自然消亡, 但黄老之学的某些部分却被其他更有力的学派所吸收。黄老学派的寿命短暂, 黄老思想的效应则长久。
On the Short-lived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s Perpetual Influence
The doctrine of 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 is essentially an integration of Laozi's philosophy and the Qin-Dynasty Legalists' views, and its basic principle is that centralism should be efficiently practiced while protecting the interests of the presents."Administration with inaction", which represents the essentials of the doctrine of 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 goes in line with the social theme of the early Han Dynasty,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less corvee and taxation as well as relaxation of the people.Therefore, such a policy has been well implemented by not onl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but also the local low-ranking officials.With the economic revival of the Han Dynasty, the part of!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s doctrine which overlaps with that of the Laozi's philosophy died out, and 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s spirit of inaction is superceded by the Confucianists' ideas of "powerfulness and progressiveness".But some other parts of 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s doctrine have been accepted by other stronger schools.Although the lifespan of the Yellow Emperor-Laozi School short, the influence of its doctrines is perpetual.
the Huang-Lao School;Laozi;Legalists;Confucianists
黄老之学, 兴于汉初也消亡于汉初。从兴起到消亡, 只有七十年左右。我国自古以来学术流派众多, 但在同一时期遍及全国各地区, 并得到政府认同支持的并不多, 只有黄老学派的势力曾推广到全国各地, 覆盖黄河、长江两大流域的广大地区, 上自中央政府下及地方官吏, 共同贯彻。老子学派的社会基础是个体农民, 老子哲学的中心思想是维护农民的利益。比如反对城市繁华奢侈, 歌颂农村的自然生活, 使农民“甘其食, 美其服, 乐其居”, “不见可欲, 使民心不乱”;反对战争使人民受害, 因为战后的创伤一时难以恢复, “大兵之后, 必有凶年”;反对重税, “民之饥, 以其上食税之多, 是以饥”, “民之难治, 以其上之有为”。这些表述都出自小农的内心企求。秦朝无法实现这些愿望, 在汉初, 都不同程度地满足了。汉文帝时期农民赋税为三十税一, 在中国历史上算是最轻的。
但还要看到汉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多民族的大国, 统辖的范围几乎包括黄河、长江两大流域的广大地区, 南到岭南, 北临大漠, 全国范围内民族众多, 风俗语言各异。为了统治这样的大国, 政府要权力高度集中, 行政效率要坚决有力, 否则, 无法进行有效的管理。所以治国思想是法家思想体系。强化君主的绝对统治权力, 在全国设置郡县, 郡县长官直接由皇帝任命, 不能世袭, 地方行政只是代中央执行政令, 而不能自行立法。
小农经济是个体的、分散的、自然经济的模式, 而中央政府则要求是高度集中的有效管理。如果按照农民的愿望, 完全满足农民的利益, 势必削弱中央的权力;同时, 还要看到分散的个体农民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保护。有了统一的政府, 对内可以免于内战, 对外能有效地抵抗外来入侵, 遇到灾害年景, 可以得到政府统筹救济。农民希望政府减轻劳役, 强有力而不过分严苛。
先秦法家主要为君主设计富国强兵的理论。秦朝用暴力统一了天下之后, 仍然用暴力的办法治理天下, 却失败了。因为统一以前秦国管辖范围只限于今天陕西、川陇为中心的部分地区, 民工自带口粮应召服劳役, 行程不太远, 工程量也不太大。参加战争, 因军功还可能有改善处境的可能。统一六国以后, 辖区扩大到长江、黄河两大流域, 东到东海, 北到大漠以南。征募全国劳役修长城, 修驰道, 建宫殿, 建陵墓, 每项工程调动几十万民工。农民出工, 自带口粮, 从几千里外到指定地服劳役, 完全超过了个体农民承受的能力。秦朝灭亡, 不是外面的力量, 而是内部揭竿而起的农民。
汉代第一代皇帝刘邦就是亲身参加农民起义的一位领导者。刘邦取得天下后, 认识到用武力可取得天下, 但管理天下不能专靠武力。黄老思想应运而生。
黄老思想的两大基本原则是既要维护中央集权的有效统治, 又要照顾到广大农民的利益, 使他们安居乐业, 吃饱肚子。汉朝初期黄老思想的主旋律, 在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这一政策实行了七十年, 收到了实效, 国家粮库的旧粮用不完又加入新粮。几十年下来, 以致“太仓之粟陈腐不可食”。国家经过惠帝、文帝、景帝三代皇帝的治理, 国力充实了, 为第四代皇帝汉武帝创造了施展其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的条件。黄老思想最活跃的时期也正是汉建国后到文帝、景帝及武帝初期。武帝壮年以后, 放弃黄老, 推尊儒术, 儒学 (后来演变为儒教) 兴起, “黄老学派”从此消失。
黄老学派的“老”是老子, “黄”指的是炎黄民族奉信的始祖黄帝。在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 未发现“黄老学派”, 它要想在思想界争得一席之地, 才抬出黄帝以壮声势。黄帝是中华民族公认的领袖。古代思想家为了增加本学派的声望, 儒家孔子尊周公, 墨家尊禹, 孟子尊尧舜。“黄老学派”自称继承黄帝、老子的思想, 实质上是老子加秦朝的法家。汉初人对秦朝的暴政记忆犹新, 对法家抱有反感, 但是, 为了全国统一的有效管理, 又必须树立一种强制型的治国理论。汉朝有意回避它与秦朝的继承关系, 于是出现了“黄老学派”。
实际上, 《老子》思想中也有统治人民的愚民思想。国君不使百姓有知识, 但要保证老百姓吃饭、穿衣、居住等生活的基本条件。韩非把百姓看成耕田作战工具。老子与韩非看似互不相干的两家, 却有一条暗流互相沟通。司马迁的《史记》把老子与韩非合在一起, 写成《老子韩非列传》。古人曾指责司马迁分类不当, 认为老子不应与韩非摆在一起。其实两家有相融相通处, 《史记》的安排并不能算错, 而且是可以理解的。
黄老学派退出历史舞台, 它的著作没有机会流传, 长期湮没, 人们已不知道黄老学派有哪些文献著作。1973年长沙出土帛书《经法》、《十六经》等四种佚书, 第一次提供了黄老学派的哲学著作。它提出“道”的概念, 认为道有规律可循, “合于道者谓之理, 理之所在谓之顺;物之不合于道者谓之失理, 失理之所者谓之逆”。《黄帝四经》认为天下事物即使最细小如秋毫, 也都有它的“形”和“名”, 所以循名察实。这是先秦韩非思想中经常提及的君主用以考察臣下的方法。黄老思想经常把“道”与“天地”看作同义语, 但不及老子的深刻;也主张虚无生有, 有生于无, 与老子相同;也讲到对立事物如顺逆、生死、文武、刑德、祸福等, 可以互相转化, 善于利用可以得益, 不懂得利用即受害, 与老子相同。“刑”与“德”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主张文武并用, “因天之生也以养生, 谓之文;因天之杀也以伐死, 谓之武。文武并行, 则天下从矣”。两者虽同样重要, 但应学习天道, 多用生, 少用杀, 多用德, 少用刑。天有四时, 春夏秋为生, 冬为杀。生为文, 杀为武, 文武结合, 三分文, 一分武, 四时中, 三季 (春、夏、秋) 为生, 一季 (冬) 为杀, 是顺乎天意的。《黄帝四经》重视平衡和调和, 提出了“度”、“极”、“当”、“宜”等概念, 反对过分, 提倡适度。
黄老学派还强调老子贵柔守雌的思想, 提出“雌节”这个概念, 刚柔、阴阳、雌雄矛盾的主导一方是柔、阴、雌, 而刚强的一方居从属地位。这相同于老子的思想。《十六经》中说“立于不敢, 行于不能”, “重柔者吉, 重刚者灭”。这些理论在汉初十分流行, 这些思想老子思想都有, 并不新鲜。因此, 汉初黄老学派的哲学部分, 有的被后来的更有力的学派所吸收, 如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有一部分本来是老子思想的重复。老子学派早于黄老学派, 而且影响深远, 黄老学派中与老子哲学重复的部分, 老子讲过的, 没有重复的必要, 自然消亡。
唯一能代表黄老思想特色的是其中的无为而治的政治思想。大规模的农民战争之后, 旧王朝覆灭、新王朝初建时期, 都要有一个恢复时期, 与民休息。随着汉代经济的恢复, 由“无为而治”转向儒家的“刚健进取”, 后来儒家成为主流、正统, 黄老无为精神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退出历史舞台。
汉以后, 儒家发展成儒教, 其它流派没有登台表现的机会, 只有在儒教大旗下, 夹带一些非儒教的内容。学术台面上能公开亮出的旗帜只有孔子、老子两家, 孟子为孔子的辅翼。其它学派游离孔、老两家之间, 说到底只有孔孟与老庄四派两家而已。
来源：任继愈.寿命最短的黄老学派,效应长久的黄老思想[J].齐鲁学刊,2006(01):5-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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